raymond008375
初生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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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7-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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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 幸福與自我
學校的氣氛好像與平常很不同，同學們對我倆的反應都很古怪。
鈴聲正在訴說著第一堂的來臨，也在不久後把它送走。
吵鬧的小休，我在自己的坐位上整理課本與筆記。
突然間，眼前有4位女同學以包圍的姿勢站在我面前。
我抬起頭看著她們的臉。
其中有兩人神情十分嚴肅，眼睛裏透出了冷酷的目光；另外兩人的表情看起來很複雜，似是帶著幾分畏懼，又似是流露出埋怨的氣息，也似是有種勉為其難的感覺。
......那是一種並不友善的氣氛。
「......出來一下。」
其中一人----我們的班長----首先說話。
「利文你也來吧。」
同一時間，她叫喊著坐在課室後排的他。
「......」
儘管不知道是甚麼事，我也知道沒有任何逃避的空間。
我們兩人緩慢地站起來，跟著她們離開了課室。
==================
一行6人到了走廊盡頭的角落，我倆站在她們的中間。
雖然在年紀上我比她們要大，但是在身高上我及不上她們，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大姐姐，更加深了壓迫感。
而且不止是我，連他也一樣，我感覺到他的反應也變得十分遲緩，是一種內心不安所帶出來的遲緩。
然而他還是勉強地打開了話題。
「...甚麼事?」
雖然他盡可能用平穩的語氣說話，可是並沒有任何作用。
「你們做了甚麼事，你們自己才最清楚吧。」
班長的一字一句，都不是一般的嚴厲。
其他的女同學，也正在以沉默宣告著她們的不滿之情。
雖然其中一人想以拉著她衣袖的方法告訴她減輕反應，可是她仍然無動於衷。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為甚麼她們會這麼惱怒?
我心裏生出的這個疑問，正在把我帶進了慌張的空間。
「......」
我不敢作聲，這一刻就只有她們冰冷的語氣與表情映照在我心裏。
「為何不作聲? 說點甚麼好嗎? 不要再玩自閉了！」班長瞪著我說。
可是，我仍然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有莫名的恐懼感湧上心頭。
「......」
像是反射動作一般，我把視線移到他身上，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一些安全感。
他的眼神跟以往很不同，那雙看起來總是欠缺朝氣的眼睛，現在卻閃耀著飄忽的光紋。
但同一時間，他的手也不經意地抓著了自己的胸前。
......我知道那是為甚麼。
其實我們現在的身體，已不太能承受精神緊張的壓力，偶爾我們會有心絞痛的情況出現，身體也會容易麻木。
他用另一隻手慢慢拖著我的手。
「我沒事......不用擔心我......」
儘管他的眼神沒有改變，他還是向我展露著微笑。
「......」
眼前是僵硬了一般的靜默。
那個女同學仍然在嘗試拉著班長的衣袖，正在游說著她退一步。
「別這樣啦......不如由我來問吧......」
然後，她端出了手機，把螢光幕遞向我倆眼前。
「小唯......你看看這個。」
手機正在上網，螢光幕顯示出一個人氣很高的短片上傳網站。
但是裏面播放的短片，卻可怕得讓我不經意睜開了雙眼。
畫面上正在顯示著，穿著校服的我與利文在街角一旁擁抱親吻的過程。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這段只有大約兩分鐘的短片，還有螢光幕下方的數百個瀏覽者留言，乾涸的感覺在喉嚨上不斷擴散。
我倆......被不知道是誰的人跟蹤偷拍了......
「.......」
我害怕得不懂作聲，身心只有下意識想要逃避一切那般的懦弱。
「你知道這段短片被公開之後有甚麼事發生嗎? 它的消息流傳到大家的父母耳中，累得很多同學都被父母懷疑，甚至徹查私情，還被狠狠教訓了一頓！」
雖然她是班長，但是許多人都知道她正在與班上一名男同學處於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階段。
「還不止這樣，你們有沒有看見課室門外的壁報貼滿了甚麼?」
隨著她凌厲地看著我，另一個女同學也跟隨著接棒。
「消息後來傳到了訓導主任甚至校長的耳邊，於是他們為了保住學校的聲譽，正在嚴密調查我們一班同學，凡被查明有談戀愛的同學會遭受嚴重的紀律處分，你可知道你們兩人給大家添了多少麻煩！」
我平日沒有留意校內壁報的習慣，但我也明白她們正在說甚麼。
「不止我們4人，我們班內的還有別班別級的學生，很多都已經被視為嫌疑犯。」
若果我小心一點，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就不會連累了身邊的人.......
「吶，你們先冷靜一點......別嚇怕她啦。」
「你別忘了你也是受害者之一，你現在也不敢跟你的男朋友來往，不是嗎?」
「這、這個......」
「不要以為自我封閉，就可以安然渡日，甚麼也不用去理會。你們不知道自己也在影響他人嗎?」
「其實大家都已經想跟你們說很久了，你們的情況雖然很值得同情，但也不能因為這樣而消極做人，視他人若無睹，人應該是群體的動物，難道你們連作為一個人的自覺也沒有、要胡亂把生命浪費才好嗎?」
頓時，我領悟了眼前的狀況。
我一直想著的意外，現在還是要發生，而且是一種我從沒有預料到的形式。
一份無心之失，會逐漸把幸福帶走。
可是，這份無心之失並不是別人的，而是我的。
我的不注意，間接地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不幸之上。
而現在，她們要來向我取回原本應該屬於她們的幸福。
同時，也要向我們宣洩出互相之間累積已久的芥蒂。
這就是......她們想要向我傳達的聲音。
「......」
我捉著他掌心已經滲滿了汗水的右手。
「......那你們想怎樣?」
他的語調有點兒按捺不住了。
「很簡單，請你們兩個保持適當距離，讓這校園事件得以降溫。你們又不是一定要穿著校服在校園區附近才可親熱。」
我知道，他想保護我。
「......不行，這一點我做不到。」
可是，他愈是這樣，我就愈是覺得事情會變得更可怕。
「即使要背叛身邊所有的人?」
我不想與他人聯繫，只想躲在一角，可是我更害怕自己會為他人帶來不幸。
「如果我說是......那你們會怎樣?」
若果向她們道一個歉，並且照她們說話去做，就能夠避免為她們帶來不幸......
「那即使你們情況特殊，我們也不可以留情面......」
那麼......我願意道歉。
「...利文！」
我喊著他的名字，緊緊地捉著他雙手，一邊想要遏止他，同時也想要告訴他我的心情。
「請不要這樣......求求你......」
我有點兒眼泛淚光地望著他。
「......」
他沒有作聲，只是與我凝望。
「......我明白了。」
他的眼神漸漸改變了，剛才的凌厲已經消失了。
「讓你們困擾，很對不起，我們盡量配合吧。」
他看來明白了我的心情。
「很對不起，我們不知道會這樣的......我們不是有意的......」
我也跟著他一起道歉。
「不是盡量配合，而是一定要做到。」
「我們現在就再信你們多一次。」
「如果還是有事發生，那就不要怪我們對你們不客氣，好好記著吧。」
......
事件終於暫時告一段落。
「對不起......很對不起......」
我低聲向他道歉，我知道他一定會很傷心。
「......」
他一邊拿著紙巾替我抹去眼淚，一邊嘆息。
「沒辦法啦......誰叫我愛上了一個不輕易流露自己善良內心的小妹妹呢。」
雖然我扁著嘴，但是他始終逗了我笑。
「你明明年紀比我小啊......」
「可是你在我心目中，無論外貌還是精神，都是可愛的小妹妹呢......」
「不要說這種害臊的說話啦......」
他一如既往地向我展露著微笑，我也一如既往地以同樣的微笑回應他。
可是，我其實並不是真的沒有事。
我仍然對自己十分介意......
......我怎麼可能不介意?
==================
「是嗎......原來今早有這種事......」
下午放學後，我們在教員室與老師見面。
「看來今天課堂上的氣氛，並非空穴來風呢。」
我們正在討論今早的事。
「那你們打算怎樣?」
「我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原本老師叫我們過來，就是想瞭解我們的情況。
「其實我也很明白你們的心情，畢竟你們剩下的日子不多......我一人力量有限，沒辦法替你們爭取些甚麼......」
其實在學校裏，仍然對我倆之間的取態柔和的，就只有老師一個。
「不......老師的心意我們是很清楚的......我們應該謝謝你才對呢。」
「看見你們這樣真是沒轍......唯有多加注意一點吧。」
「嗯......我們知道了......」
......
離開了教員室的我們，正在眺望著操場上的熱鬧。
曾幾何時，我們會在這裏仰望殷紅色的晚霞，也會在這裏交換著那些不著邊際的日常。
那是一段燦爛的時光，它為我們畫上了一幅顏色和諧的彩繪。
當彩繪完成後，這段時光開始為我倆準備另一幅影像。
可是，顏料用盡了，只能使用黑白兩色的素描。
素描上映照著的，是我倆初次拖著手，依偎在一起的背影。
那是一幅欠缺色彩的圖畫，沒有漂亮的氣息，只有平淡的感覺，亦毫不起眼。
風吹起了這幅只用鉛筆就完成了的作品，把它吹往世界上不同的地方，讓不同的人也看得見。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我們已經步入了倒數階段，圖畫上鉛筆的痕跡也在逐漸變得模糊起來，畫紙也皺摺起來。
我站在純白色的操場界線上，猜想著這幅畫的去向。
「......不知會往那兒走呢?」
「不知道......只知道它不會停留下來，也無法停留下來......」
「你知道我在說甚麼嗎?」
「只是感應得到而已......」
「是嗎......」
我們不知道這幅畫會飄往甚麼地方，只知道它不會停留下來，也無法停留下來。
那是因為，即使它不會動，也依然會存在於這個不停運轉的世界之中。它不可能逃避一切，也不可能自我摧毀。
要是勉強這樣做，那就只會繼續傷害更多的人。
口裏說得好聽，其實也還是沒有真正理會過任何人的感受。
在這一刻，我真的很想叫死神快點帶我離開，愈快愈好。
......
我們騎著單車踏上回家的旅程。
在途中，單車運行的速度正在不斷減慢。
「吶...你沒事嗎?」
「...只是有少許累而已...」
不只是我，他的時間也正在減慢，很快便會停頓下來。
到那時候，人生的旅程便會終結。
他緩慢地把單車放好在我家門前。
我們以看上去很認真的表情互相對望。
「......」
「......」
今天的我做了讓他傷心的事。
我並不只是覺得內咎，還有別的心情很想讓他知道。
我想告訴他，我能夠有今天這樣，全都是因為他......
正因為這樣，我不想失去他......
我不想因為任何一件事物而失去他......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現在就跟他一起死去......
「你今晚......留下來好嗎......?」
我不經意地漏出了這麼一句。
「......」
他的眼神又再一次回到那沒精打彩的面貌。
「別說這種話啦......我又不會忽然消失，而且明早我也會照常來找你弄午餐的......」
那種空洞的眼神是如此的久違，也讓我如此的懷念。
「吶......別露出這麼一副樣子啦，我知道你今早不是有心要這麼做的......」
但是，現在的我卻竟然變得不想再看見那種眼神。
「而且，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樣勇敢呢。」
我想看見的，是他害羞地泛起淚光凝視著我的眼神。
「......」
那是因為我開始有點兒害怕，我的身影會在他的瞳孔裏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我不會丟下妳啦，我就算死，也會找你一起去死啦......你不信任我嗎?」
我默默地扭著頭。
「那就行啦，別想那麼多，下星期還要一起去醫院檢查呢。」
目送著他離開的我，仍然站在斜陽照射著的門口旁邊。
==================
一星期的時間平靜地過去。
我倆仍舊地每天都做著習慣性的事情。
雖然有時候也有兩手相牽，但是親密程度明顯地比以前淡薄了。
那並不是因為一般人所說的「當愛變成習慣」。
到底是因為身邊環境的壓力，抑或是因為我倆之間產生了變化，我跟他也分不清。
......
今天仍然照常地上課，同時也是派發上學段成績表的日子。
「上學段的成績並不是很理想，希望大家能在最後的兩個月衝刺......」
接過成績表的我們，成績依舊地沒有變化。
可是對我們來說，那已經不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就在這時候......
「啊...」
背後傳來了低沉的叫喊聲。
我轉過頭來，看見了一位女同學正在注視著我的成績表。
「小唯你很高分......」
她的聲音喚來了其他同學的注意，慢慢地聚集在我周圍。然後......
「你們看！利文也是！」
目光轉移了在他身上。
「......」
「......」
數秒間的沉默，大家的神情開始產生改變，連老師也沒有作聲。
......我一下子明白了。
而同一時間，我不知不覺地張開了瞳孔，驚慌的情緒湧上了心頭。
「為甚麼只有他們兩人才這麼高分?」
我開始想到了自己的無心之失。
「明明有一起溫習，一起貼題，卻在考試時看見了完全不同的題型！」
我再一次為他人帶來了不幸。
「怪不得我們那麼努力溫習也沒有用啦！你們兩人算是甚麼意思?」
我寂靜地承受著大家的窮追猛打，嘴角已經被淚水弄得濕漉漉。
就連他，也變得靜寂無言，只是站在我身旁，緊握著我已經分不清到底是顫抖還是麻木的手。
小數的幾位同學想要制止他們，可是一點用也沒有。
接下來的對白，更是把激動的氣氛推上雲霄。
「說穿了，他們根本沒有想過要為別人付出！」
「因為快要死了，所以就甚麼都沒有所謂！」
「自閉的人，哪會懂得理會他人的感受！」
「明明就是那麼自私自利，竟然不知自量，模仿別人談感情！」
「說不定他們正因為是同一類人，所以才會那麼要好！」
「別給我猜中，他們這種人遲早會自食其果鬧分手！」
「連自己都不知自愛，還怎麼可能去愛別人！」
如同被子彈擊中了心臟般的震撼，淚水像是缺堤了一般的瀉下。
「夠了！他們兩人可是你們的同學！......啊！你要去哪裏?」
我失控地跑向課室門口。
「！」
因為動作太過魯莽，我失足跌倒，還不慎把額頭撞倒了檯角。
強烈的震盪，視野變得模糊起來。
「小唯！」
他好像正在呼喊著我的名字......也好像正在抱著倒在地上的我......
「......」
聽不見聲音......
「......」
很重......身體上有很重的東西壓了下來......
......
......
......
==================
夢，我流連在金黃色的夢中。
我跑著跑著，正在追趕遠處逐漸遠離我的那個女孩。
「不要走！請你不要走！」
她沒有理會我，仍然在不斷拉遠著與我的距離。
「為甚麼要走? 是不是我做錯了甚麼?」
突然間，女孩停了下來。
「......」
我呆呆地站著。
她緩慢地轉過頭來。
「...！」
我無法看清楚她的五官，她就像是失去了臉孔一樣。
可是我卻看得見......她正在哭泣。
為甚麼她要哭泣? 為甚麼她要遠離我? 難道我做錯了甚麼事?
可是，她甚麼也沒有回應。
我仍然不管她的反應，焦急地走向她身前，想要捉著她。
但一點用也沒有。
「我很快......就要消失了......」
「哎...?」
「因為我已經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她的身影逐漸透明起來。
「不要......不要走......」
我抓著本來就是虛幻的光芒，像是以為自己已經緊緊抱著她一般地凝望著逐漸消失的她。
「你討厭我嗎? 告訴我為甚麼好嗎? 我不會再做的了......不要離開我......」
我甚麼也不能做，只有失神地盯著她沉默的表情。
「......再見了......」
最後，她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踪。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疼痛的感覺停留在心裏。
這種疼痛的感覺是從何來的? 我一直在尋找著......
「說穿了，他們根本沒有想過要為別人付出！」
「因為快要死了，所以就甚麼都沒有所謂！」
「自閉的人，哪會懂得理會他人的感受！」
「明明就是那麼自私自利，竟然不知自量，模仿別人談感情！」
「說不定他們正因為是同一類人，所以才會那麼要好！」
「別給我猜中，他們這種人遲早會自食其果鬧分手！」
「連自己都不知自愛，還怎麼可能去愛別人！」
重覆又重覆的聲音，劃過漆黑的大氣，終於，我找到答案了。
......那就是，我傷害了別人之後，所要付出的代價......
=========================
在我醒來的時候，已經發現自己穿著白袍，躺在病床上。
床邊的小時鐘顯示著0400的螢光文字......現在是凌晨。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濕濕的痕跡。
她......消失了。
那個我喜歡的女孩，我的朋友......永遠消失了。
心裏面的隱隱作痛，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我想起了學校的同學們。
起初，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打開了心扉，有著明顯的改變。
可是結果，我還是沒有為任何一個人付出過......
不單只是同學，甚至是她，我也不經意地奪走了他們的幸福......
在夢中，我很清楚看見了......
她與那男孩分開了......
她是自殺而死的，但那男孩卻是自然地病死的。
我是為了補償她的罪而存在的，所以我需要受痛苦，疾病的摧殘與折磨就是痛苦的證明。
可是因為利文的出現，我不知不覺間淡忘了這一切。
疾病不單沒有使我更痛苦，反而成為了使我更幸福的藥引。
身體愈是痛苦，兩人的身心就愈是緊合、快樂。
原來在不經意之間，我逃避了自己的命運。
本應要去抵償她的罪過，我卻因為樂極忘形而把一切應盡的本份都忘記了。
不，應該說，我不知不覺間惹怒了自己的命運。
現在，它要來向我取回等值的代價。
她已經無法再跟那男孩在一起......他們被天國與地獄的狹縫分隔開來......
她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
渺無人煙的醫院走廊，掛著「深切治療病房」門牌的牆壁。
一下子失去了很多很多，只剩下了他......
我用牆邊的公用電話打給他。
「......」
沒有人接聽。
那即是說，他也在醫院裏囉，因為病人不可以用手機哦，去他的病房找他吧。
......不，應該說，我其實正在竭力以根本上毫無根據的理性壓抑著感性。
心裏這一刻除了他以外，思緒已經被抽了真空。不管是如何地無理的想法，也佔據著我的身心。
拖著疲累不堪的身軀，我向著普通病房的下層方向前進。
......
......
......
到了病房門前。
觸摸著門柄的一瞬間，我猶疑起來。
「...萬一他不在?」
一絲恐懼感掠過了身軀。
我用抖動的右手靜悄悄地打開了房門。
......
一個人也沒有。
顫抖著的雙腿，正在下意識地連忙命令著身軀向附近的洗手間前進。
「嗄......嗄......」
呼吸開始變得困難了，心跳也急促起來。
......
......
......
我粗暴地推開了洗手間門進入裏面，同時間胡亂地檢查了所有廁格。
......
仍然是一個人也沒有。
「為甚麼......為甚麼......?」
焦急的感情早已經穿越了沸點。
這一刻的我幾乎走遍了醫院四周，沿途卻竟然沒有遇上任何一個人可以讓我追問，結果我還是折返了自己剛才醒過來的房間。
「......」
......不，還有一個地方。
而且是一個我最不願意去的地方。
那地方就在我現正身處的位置附近。
其實本來在不久之前，我就已經想到那地方。
因為我不想相信，所以才下意識刻意迴避了那地方。
我本應一早就已經察覺得到......
正在飄向那地方的我，身體不僅只是疲憊，劇烈的痛楚也正在侵蝕著它每一分每一寸，麻木佔領了每一條神經線。
......
......
......
我飄到了這地方的櫃檯前。
仍然是一個人也沒有，護士們是否是沒有責任到不懂得如何處理輪值交替期的空檔?
我尋找著那一本我根本上萬般不願意看見的目標名冊。
這一刻內心十分矛盾，我多麼希望自己不要那麼快把它找出來。
最後還是事與願違，它剛好就放置了在櫃檯一旁，讓我的眼球向右一掃就已經連裝作看不見的瞬間也沒有。
我把它拿起來......不，是乏力地把它拖過來。
失去了知覺的手指，正在笨拙地翻開了與他姓名接近的一頁。
......
......
......
「......」
「......！」
我無法在這一瞬間相信自己的眼睛。
盯著那個熟悉名字的數秒，顫慄的旋律劃過了寂靜的空間。
甚麼也想不了，甚麼也記不了，腦袋像是停止了一切運作。
「......」
身體好像倒了下來，只有視野上仍然映照著昏暗的橙色燈光。
......他比我先走一步了。
不管那是甚麼理由，他還是比我先走一步了。
先是得而復失的健康，然後是得而復失的同學朋友，接下來是得而復失的夢中女孩......
最後的是......一個男生......一個不知道到底有多重要的男生......
......
呆呆地攤坐在地上的我。
腦海裏只存在著一句說話。
「我該怎麼辦?」
可是同一時間，在心裏的悸動還沒有沉澱下來之前，突然間從遠處傳來了追趕的聲音。
「喂！你在那裏沒事嗎?」
兩個護士加快了步伐，而我則竭力站起來向著另外的方向奔跑。
「嗄.....咳咳！......咳......」
我已經不再理會為甚麼要逃跑，只知道我的目的地是一個甚麼人也看不見的地方，不管那兒是何處。
外面是滂沱大雨的世界，我不斷爬上醫院大樓旁邊的緊急樓梯。
我不知道這道樓梯到底有多少層，我只知道要跑到它的盡頭。
「嗄哈......嗄哈......」
最後，我跑到了不再有梯級的地方，推開了唯一去路的一扇門，進入了門後的空間。
那是......醫院的天井。
空曠的地面，天空像是要塌下來一般的豪雨。
我慢慢地繞向後面，望著四周茫茫的夜空。
「......」
等了一會兒，沒有人追來。
終於，我躺在那兒，讓背脊倚在濕透了的牆壁上。
剛才像疾風一般的馳騁，已經幾乎奪去了我所有的體力，哪怕濕透了的病袍會帶進多少污泥與細菌進入我身體，都已經無法遏止。
「......」
漆黑一片的夜空，還有白色透明的千絲萬縷。
我現在已經沒有再繼續存在下去的理由了......
現在的我，只是一個連要往哪裏走都不知道的軀殼。
「......」
我開始想到了......直到自己在離世之前，還是會有一段留下許多壞事情的時間......
我本來就不應該繼續存在於這裏。
我本來就應該一早離開。
我還以為自己失去了朋友，就能夠平息命運對我的怒火，我還以為它已經向我取回了等值的代價。
可是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還不夠。
還有他......我還要失去了他才夠。
不......有可能我還需要自我失去才夠也說不定呢......
我已經永遠與他分開了......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幸福......我由一開始就不應該幸福......
為甚麼我要黏著他......我黏著他，到最後卻還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
「為甚麼......到現在才察覺呢......」
我看著映照在濕漉漉的地面上那塊自己躺著不知道是淚痕還是雨水的臉......不禁苦笑起來......
......
......
......
站在天井邊緣的我。
我是第一次從這麼高又沒有欄杆阻隔的地方向下凝望。
很意外地，心裏很平靜，沒有一絲牽掛。
只需要兩三秒，我就會立刻離開這世界。
看電視或者小說時，自殺的人心裏想著的都是美好的回憶。
可是我現在發現了，原來那是騙人的。
說著沒有意義的話，做著沒有意義的事，到了最後，始終也歸於沒有意義......
......這一切，我只能在這裏沉默地思想著，也只能讓哀慟替它染上了鮮紅......
......
......
......
「小唯！」
非常響亮的聲線，從背後傳來。
而且是一把熟悉的聲線。
我回頭一望，同時間張開了瞳孔，眼睛亦被雨水打得很痛。
他的頭髮亂得很厲害，眼鏡上無數的水珠完全地遮蓋著他的眼睛。
他的身上穿著與我一樣的病袍，一樣的拖鞋。
「......」
我知道了......他還沒有死。
不管是甚麼原因，他並未死去。
「是你啊......」
「怎麼啦? 妳在這裏做甚麼? 妳忽然在深切治療室消失了，我找了妳很久......」
「你......原來沒有事啊......」
「妳說甚麼? 當然啦，我怎可能突然離開妳呢?」
「......」
「看見妳沒事就好了......過來吧，我們回去吧......」
「......」
「小唯......怎麼了?」
「......」
「來吧......我拖著妳，不，我抱著妳回去吧......」
「......不要過來！」
「...哎?」
冷酷的語調，配合著堅硬的態度，我盯著眼前的這個他......
靜默的數秒，我還以為他會連忙問我發生甚麼事。
「小唯......」
他正在呼喚著我的名字。
他的表情轉化得很快，由原先帶著勉強的開朗笑容，現在立即一掃而空。
雨勢很大，我跟他兩人站在這個有如世界盡頭的地方互相凝視著。
可是，我們之間卻保持著一段危險得像是只要觸碰一下就會發生大爆炸一般的距離。
他不敢接近我，只是站在原地看著我的臉。
「請你不要再接近我了！」
「為...甚麼?」
「......」
「是不是因為身體情況惡化......所以你受不住痛楚?」
「不是！不只是這樣！」
「難道是因為你討厭我? 是不是我做了甚麼事?」
「都說了不是！一切都與你無關！」
「小唯......」
「......」
我激動得再一次落下無聲的眼淚。
可是，他的語調卻平靜得很不尋常，他回到了那個沒有神氣卻又思緒冷靜的他。
我能夠猜得到這是為甚麼。
「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也不要再喜歡我了......我會把痛苦帶給你的......」
「......這我早就知道了。」
果然，我猜中了。
這就是他語調平靜的原因。
「那你為何還要來找我！我已經不知不覺間把痛苦帶給了同學，也不經意地讓我的好朋友受傷，我不知道你何時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
語氣的嚴厲與傷感，正在驅使著我握緊了拳頭。
「我很想告訴你......正因為有了你......我......」
「......」
「可是......每一次看見你想要保護我的時候，我就會覺得自己很快便會失去你......」
「......」
「我甚至會覺得......我會傷害你......」
「......」
「......」
「吶......妳還記得嗎? 我曾經說過，那不是妳的錯......」
「而且就算是妳的錯......我也會陪妳一起錯下去......我甘願陪妳一起錯下去......」
「所以妳不用害怕的......我一定會常伴妳左右的.......」
「......」
「我答應過妳......我會陪著妳一起找出答案的......所以請妳信任我......」
「......」
「回去吧......好嗎?」
「......」
他愈是這樣說，我就愈是害怕。
他給予我的這份期望，讓我更害怕命運會將它化為失望。
我竭力地搖著頭，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就當我求求妳......好嗎?」
「......」
「......為甚麼要這樣啊！我不捨得妳啊！」
我驚訝地望著忽然擴張了聲線，一邊垂下頭來、一邊強忍著眼淚的他。
「難道我的心意已經不能再傳達給妳了嗎? 難道我已經不可以再喜歡妳了嗎...?」
「......」
我是第一次看見他哭。低沉的哭泣聲，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哀求著我原諒他一樣。
「......妳真的要離開嗎?」
「......」
忽然間，他用左手攝著右手衣袖裏面。
這一刻，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雙手拿起了一把生果刀，正對著自己的心臟位置，然後舉起頭盯著我雙眼。
「如果妳真的要離開......那麼我也要陪妳一起。」
驚慌的心跳一下子湧上來。
「我曾經答應過妳......我就算死......也會找你一起去死......不會丟下妳......」
「可是......那其實根本只是我扮帥氣的說話......我根本就沒那麼偉大......」
「我之所以說我不會丟下妳，其實是因為我害怕妳會丟下我！」
「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好男生......我不像看電視或者小說般的男主角那樣懂得如何疼愛自己心愛的女孩......我只懂得自私地跟著妳......卻不解妳真正的心情......所以我一直都很害怕妳會丟下我......很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不要......不要再說......
他其實早知道我的心意......所以他衣袖裏才會藏著刀......他一早就已經拋開了一切......
「但即使如此......我也會跟著妳......即使妳傷害了全世界的人.......甚至傷害了我......我也會求妳讓我跟著妳......那不是因為我可憐妳同情妳，而是因為我想得到妳可憐我同情我！」
「妳記得嗎? 妳說過妳不在乎我是否真的喜歡妳，我也說過我不在乎妳是否真的喜歡我，我們甚至說過不在乎妳我的性格甚至八字合不合......我們只想留在互相的身邊......」
「我知道......因為妳要承受那女孩自殺的罪，所以妳一定不可以重蹈她的覆轍......」
「妳不一定能上天國......因為沒有人知道妳會如何對待自己的生命......這都是那女孩與男孩告訴我的......」
「所以......即使妳因為自殺而不能上天國......那至少也請妳帶我一起下地獄......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不想聽了，我甚麼也不想再聽了！我只想坦白地告訴他，我也不想他丟下我！
「吶......妳還記得嗎?」
「妳曾經問過我......如果妳有一天要去自殺的話......那我會怎麼辦......」
「那時候我告訴妳......到時候有一句說話我一定會跟妳說......」
「所以在我現在離開前......容許我這個弱小的男生跟妳說......」
這一刻，我已經不顧一切踏出了腳步撲過去阻止他......
「小唯......我......」
我祈求著......
「愛......」
......
......
......
能趕得上......
「......」
「......」
「呯鈴鈴......」
我已經甚麼也管不了，只管用盡全身的力量把他推倒在地上。
隨著小刀落在地上的聲音，深吻終於阻止了他的嘴巴繼續說下去。
「利文！我愛你！我不會丟下你！所以請你也不要丟下我！」
爭先把對白說出來的我，就像是深怕他會繼續說下去一般，抱緊著他的頭強吻下去。
「......嗚嗚......」
一直強忍著淚水的兩人，終於忍不住扁起了嘴。
「小唯...小唯！」
把已經哭不成聲的我抱緊在一起的他，也用盡了喉嚨的力量大聲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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